近日想把以前断断续续所写的读兰姆《伊利亚随笔》的零星琐记进行整理,就又捧起了书。书当然是指《伊利亚随笔》。《伊利亚随笔》在国内的中文译本,数来有五种。其中最喜刘炳善先生的译本,次为高健先生译本。近日所出的李育超先生译本,看书摘也是通达,却少有前两位先生的韵味,如有机会读全篇,再来比较。不过如兰姆所言,我也进入了对新事物的抗拒年月,能陪在床头灯下的,就还是那几本称得上老朋友的书了。
散文之道于我,无非东坡张岱、兰姆戴登,此议太大,择篇再聊。今日此文,却微之又微,专具一文,即《梦幻中的孩子们》。每读此篇,不能自己,文情之悱恻,笔触之纯净,结构之简洁,转承之自然,为散文无上之佳品。无论兰姆掷笔成文时,是再三修润,或一气呵成,均已在一字一句上达到其完美的境界。故兰姆随笔为英伦散文的典范,此文为兰姆随笔的典范,诚不欺也。
自然汉语是我的母语,对于英文原版,以上感慨,以我的英文水平,是不能发出的。但感谢刘、高两老先生的译文,让我能知道,文章之道,天下同求。我在《英伦散文名篇的韵味》中,大概说到刘老先生为英伦散文的中文翻译第一家,但高健先生对英美散文的中文翻译的贡献,也是不遑多让的。缪哲先生在其《兰姆》一文中,有文字:“身为新一代兰姆迷,每苦于同调稀少,故‘花城’今年出版了高健先生《伊利亚随笔》的选译本,便亟亟在这里表出,权作‘鸟鸣求友’之音。唯千字小文介绍不了兰姆,也无法表彰高先生的译笔之好,只有‘无话则长,有话则短’了。“
如各看官不信,可读高健先生所译欧文《威斯敏斯特大寺》和这里的《梦中的孩子》,私认为是两个级别的译文。再来读刘炳善先生所译《梦幻中的孩子们》,则知我所言不假。为方便,特敲二先生所译《梦幻中的孩子们》附后,描色者为我所列需着意之处,即开篇语气和孩子们的神态动作的描写比较。恐未知兰姆写作此文时背景的看官有所凝滞,三言两语介绍于此:兰姆兄长(文中约翰)新亡,某晚与其姐(文中勃利吉特)于烛灯下默然枯坐时,念及亲辈隔离,昔时恋人(文中艾丽斯·温—顿)已嫁为人妇(夫为文中巴特姆),朦胧感伤中,似有一双小儿女(小艾丽思和小约翰)绕膝求抚,故事由此汩汩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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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一
梦幻中的孩子们
——Charles Lamb著刘炳善译
小孩子们爱听关于长辈的故事,想知道他们做小孩子的时候到底什么样;这样,可以驰骋想象,对于他们从未见过、只在大人们传说中听过的某位老爷爷、老奶奶进行一番遐想。正是出于这种心情,不久前一天晚上,我的一双小儿女偎在我的身边,听我讲他们曾外祖母菲尔德的故事:她住在诺福克郡的一所大宅子里(那可比他们和爸爸住的房子要大上一百倍),那个宅子恰好又是(至少,在那一带乡间,大家都这么相信)他们最近念过的歌谣《林中小儿》里那段悲剧故事的发生地点。不管怎么说,那一双小兄妹,他们那狠心的叔叔,还有那红胸脯的知更雀,整个故事都原原本本雕刻在那大厅壁炉面的嵌板上,清清楚楚,一点不差。可是,以后来了一位煞风景的阔佬,把那块雕花嵌板拆下来,换上另一块时新样式的大理石壁炉面,这么一来,什么故事都没有了。听到这里,艾丽思脸上做出一副像煞她亲爱的母亲那样的表情,那么温柔可爱,简直说不上是责怪了。然后,我接着说下去,他们的曾外祖母菲尔德信教多么虔诚,为人多么善良,如何受到人人敬爱,虽然她并不是那所大宅子的主人,只是受人之托代为看管,因为主人在邻郡买了一所更时新更讲究的宅院,也就在那里定居,而把老宅子交给了她(所以,在某种程度上,她也可以说是这所旧宅子的主人);然而,她在那里居住时的神气,就像那宅子属于她自己似的,只要她活着,总要让它多多少少还保持着大门大户的气派;自然,那宅子后来还是破败了,眼看就要倒塌了,它那些古老的装饰部件统统都拆了下来,运到主人的新宅院里,重新安装起来,但是看起来很别扭,仿佛什么人把他们最近参观过的那些古墓葬从大寺中搬走,竖立在某位贵妇人的金碧辉煌的客厅里。听到这里,约翰笑了,好像说:“真蠢!”我接着又说,曾外祖母死的时候,方圆多少里的人都来参加葬礼,穷人们全来了,也有些绅士,向她的亡灵致敬,因为她是一位善良、虔诚的人——她是那么虔诚,全部诗篇,嘿,还有大半部《新约》,她都能背得下来。听到这里,小艾丽思吃惊得摊开了她的一双小手。然后,我告诉他们:曾外祖母个子高高、身材挺直、风度娴雅,在她年轻的时候,大家说她跳舞跳得最好——听到这里,艾丽思那小小的右脚不由自主地做了一个轻快的动作,我把面孔一板,她才停止——我刚才正说,在全郡里,数她跳舞跳得最好;可是,一种叫作癌症的残酷疾病袭来,使她痛苦得弯下了腰;可是它并不能把她那愉快的心情也压下去,不能使她屈服,她在精神上仍然屹然挺立,因为她是一个善良而虔诚的人。然后,我又说:她总是独自一人睡在那所寂静的大房子里一个寂静的房间里;她说有人半夜里看见两个小孩子的幽灵沿着她房间旁边的那道长楼梯上上下下滑来滑去;但是,她说,“那两个天真的小东西”不会伤害她的;不过,那一阵,尽管晚上有女仆跟我睡在一 起,我心里还是很害怕,因为我可不像曾外祖母那样善良而虔诚——然而,我也从来没有亲眼看见过那两个小孩子。听到这里,约翰把他的眉头大大舒展开来,竭力做出一副勇敢的样子。然后,我说她待我们这些外孙子、外孙女们又是多么好,一到节日假日就叫我们到那个大宅子里去住,尤其我常常一个人在那里一连几个钟头 盯着那十二个恺撒,也就是十二座古罗马皇帝的胸像出神,看来看去的,那些古代的大理石头像仿佛又活了,而我也仿佛跟他们一同变成了大理石雕像;我在 那所很大的宅院里到处跑来跑去,从来不知道什么是疲倦;在那许多又大又空的房间里,有破破烂烂的帷帐,有随风飘动的墙幔,还有橡木雕花嵌板——上面的涂金却快要剥落光了;我常常在那座古旧的大花园里玩儿,那个花园简直让我一个人独占了,除非偶尔碰上一个孤零零的老园丁——那园子里,油桃和桃子就垂在墙头上,我碰也不去碰它,因为那是禁果,只有偶尔搞下一个两个,因为我更爱在那神气忧郁的老水松或者枞树中间跑来跑去,从地面上捡起几颗红浆果,几只球果,那些球果是只中看、不中吃的——要不然,我就随意躺在嫩草地上,让自己完全沉醉在那满园芳香之中——要不然,我就在橘子园里晒太阳,晒得自己暖洋洋的,一边想象着自己也跟那些橘子、那些菩提树一同生长、成熟起来——再不然,我就到那花园深处的鱼池旁边,去看那些鲦鱼穿梭般地游来游去,说不定还会发现一条很大的梭子鱼,阴阴沉沉、冷冷清清地停在深水之中,一动也不动,好像对于那些小鱼们的轻狂样儿暗中表示鄙夷——我更喜爱像这样无事忙的消遣,而对于那些桃子呀、油桃呀、橘子呀,以及诸如此类吸引着小孩子的平平常常的水果香味,连闻也不去闻它。听到这里,约翰悄悄地把一串葡萄又放回到碟子上,这串葡萄艾丽思刚才也看在眼里了,约翰正在盘算着怎么跟她一块儿分吃,可是此时此刻又不大恰当,所以两个人就决定还是把它放回原处为是。然后,我略略抬高声音说,虽然他们的曾外祖母菲尔德对外孙子外孙女们全都喜欢,但特别疼爱的还是他们的约翰伯伯,因为他是那么漂亮、那么活泼的一个小伙子,简直可以说是我们这一伙当中的国王;他从来不会闷头闷脑孤零零地呆在一个角落里,像我们当中有的人那样,而在他还是一个跟他们一般大的小鬼的时候,不管抓住一匹多么烈性的马,也敢纵身跳上马背,叫它驮着自己一个上午跑遍半个郡,去追上那些外出行围的猎人——当然,他也爱那所古老的宅子和那些花园,只是他的精力太饱满了,那高高的院墙是无论如何也把他关不住的——后来,他们的伯伯长大成人,一表人才,气度轩昂,人人看了人人夸,他们的曾外祖母菲尔德自然尤其爱他;我又说,我小时候脚跛,他常常把我背起来——因为他比我大几岁,——背着我走好多英里,因我为脚疼,走不得路;我又说,后来他脚也跛了,而我呢,(我恐怕)碰上他痛苦、烦躁的时候,对他可不那么体谅,而过去自己脚跛、他对自己多么体贴的事情,也记不那么清楚了;可是,他一死,虽然不过刚刚死了个把钟头,就叫人觉得他好像已经死过很久很久了似地,因为生死之间的悬隔是太大了;他死了以后,我一开始觉得还能够忍受得住,可是后来这件事一回又一回地在我心头萦绕;尽管我没有像别人那样又是哭又是伤心(我想,要是我死了,他一定会哭的),我还是整天想他,到这时候我才知道我是多么爱他。我既想念他对我的友好,我也想念他对我发过脾气,我盼望他能再活过来,哪怕两个人吵架也好(因为我们过去吵过架),也不愿意再也见不着他,由于失去他而心神不安,就像他,他们可怜的伯伯,被大夫截肢以后的心情那样。——听到这里,孩子们哇地一声哭了,问我他们臂上那条小小的黑纱是不是为约翰伯伯而佩戴的;他们抬起头来,求我别再讲伯伯的事了,还是给他们讲讲他们去世的亲爱的妈妈吧。于是,我说,在整整七年当中,有时候满怀希望,有时候灰心丧气,然而我没有间断地追求着艾丽思·温—顿;我用小孩子们所能听懂的话,向他们解释少女的羞羞答答、左右为难、婉言谢绝都是什么意思──这时,我扭头一看,过去那位艾丽思的眼神却突然从小艾丽思的眼睛中活灵活现地显露出来,我简直说不清究竟是哪一个艾丽思坐在我的面前,也说不清那满头亮闪闪的金发到底是她们之中哪一个人的;我兀自凝眸细看,眼前两个小孩子的模样却渐渐模糊起来,向后愈退愈远,最后,在那非常非常遥远之处只剩下两张悲伤的面容依稀可辨;他们默默无语,却好似向我说道:“我们不是艾丽思的孩子,也不是你的孩子,我们压根儿就不是小孩子。艾丽思的孩子们管巴特姆叫爸爸。我们只是虚无,比虚无还要空虚,不过是梦幻。我们仅仅是某种可能性,要在忘川河畔渺渺茫茫等待千年万代,才能成为生命,具有自己的名字。”——于是,我恍然醒来,发现自己安安静静坐在单身汉的圈手椅里,刚才不过是睡梦一场,只有那忠实的勃莉吉特依然如故坐在我的身边——而约翰·兰——(又名詹姆斯·伊利亚)却永远地消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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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录二
梦中的孩子
——Charles Lamb著高健译
孩子们总是爱听关于他们长辈的故事的,当这些长辈自己也是孩子;他们总是极力驰骋他们的想象,以便对某个传说般的老舅爷或老祖母多少得点印象,而这些人他们是从来不曾见过的。正是由于这个缘故,前几天的一个夜晚,我那几个小东西便都跑到了我的身边,要听他们曾祖母费尔得的故事。这位曾祖母的住地为脑福克的一家巨室(那里比他们爸爸的住处要大上百倍),而那里便曾是—至少据当地的传闻是如此——他们最近从《林中的孩子》歌谣里听的那个悲惨故事的发生地点。其实,关于那些儿童及其残酷的叔叔一段传说,甚至一直到后面欧鸲衔草的全部故事,在那座大厅的壁炉面上原就有过精美的木雕,只是后来一个愚蠢的富人把它拆了下来,另换了一块现代式的大理石面,因而上面便不再有那故事了。听到这里,阿丽丝不觉微含嗔容,完全是她妈妈的一副神气,可是太温柔了,很难说是责备。接着我又继续讲道,他们那曾祖母费尔得是一位多么虔敬而善良的人,是多么受着人们的敬重与爱戴,尽管她并不是(虽然在某些方面也不妨说就是)那座巨宅的女主人,而只是受了房主之托代为管理,而说起那房主,他已在附近另置房产,喜欢住在那更入时的新居里;但尽管这样,她住在那里却好像那房子便是她自己的一般,她在生前始终非常注意维持它的体面与观瞻,但到后来这座宅院就日渐倾圮,而且拆毁严重,房中一切古老摆设家具都被拆卸一空,运往房主的新宅,然后胡乱地堆在那里,那情形的刺目正像有谁把惠斯敏斯大寺中的古墓盗出,生硬地安插到一位贵妇俗艳的客厅里去。听到这里,约翰不禁笑了,仿佛是在批评,“这实在是件蠢事”。接着我又讲道,她下世葬礼是如何隆重,附近几里的一切穷人以及部分乡绅都曾前来吊唁,以示哀悼,因为这位老人素来便以善良和虔敬闻名;这点的一个证明便是全部赞美诗她都能熟记成诵,另外还能背得新约的大部。听到这里,阿丽丝不觉仰出手来,表示叹服。然后我又说道,他们的曾祖母当年是怎样一个个子高高模样挺好的美人:年青时候是人们公认的跳舞好手—此话一出,阿丽丝的右脚不自觉地划了个小圈儿,但是看到我神情严肃,便又止住——是的,一直是郡里最会跳舞的人,可是后来大祸来临,舞女(dancer)碰上了癌魔(cancer),才使她受尽痛苦,跳不成了;但是疾病并没有摧折她的精神,使她萎靡不振,她依旧心气健旺,这主要因为她虔诚善良。接着我又讲道,她晚上是如何一个人单独睡在那座空荡宅院零乱房间里;以及她又如何仿佛瞥见那两个婴孩的鬼魂半夜时候在靠近她床榻的楼梯地方滑上滑下,但是她却心中坚信,那天真的幽灵不会加害于她;而我自己小时候却是多么地害怕哟,虽然那时我身边还有女佣人和我同睡,这主要因为我没有她那么虔诚善良——不过我倒没有见着那婴儿们的鬼魂。听到这里,约翰马上睁大眼睛,露出一副英勇气概。接着我又讲道,她对她的孙子孙女曾是多么关心爱护,每逢节日总是把我们接到那巨宅去玩,而我在那里最好一个人独自玩上半天,常常目不转睛地凝注着那十二个古老的恺撤头像出神(那些罗马皇帝),最后那些古老的大理石像仿佛都栩栩然活了一般,甚至连我自己也和他们一起化成了石像;另外我自己在那座庞大的邸宅之中是如何兴致勃勃,流连忘返,那里有许多高大空荡的房间,到处张挂着古旧的帘幕和飘动的绣帏,四壁都是橡木护板,只是板面的敷金已剥落殆尽——有时我也常常跑到那敞阔的古老花园里去游玩,那里几乎成了我一个人的天地,只是偶尔才遇上一名园丁从我面前躜过——再有那里的油桃与蜜桃又是怎样嘉实累累地垂满墙头,但是我却连手都不伸一伸,因为它们一般乃是禁果,除非是偶一为之——另方面也是因为我自己意不在此,我的乐趣是到那些容貌悒郁的古老水松或冷杉间去遨游,随处摭拾几枚绛红的浆果或枞果,而其实这些都是中看而不中吃的——不然便是全身仰卧在葱翠的草地上面,默默地吮吸着满园的清香——或者长时间曝浴在桔林里面,慢慢地在那暖人的温煦之下,我仿佛觉得自己也和那满林橙桔一道烂熟起来——或者便是到园中低处去观鱼,那是一种鲦鱼,在塘中倏往倏来,动作疾迅,不过时而也瞥见一条个子大大但性情执拗的狗鱼竟一动不动地悬浮在水面,仿佛其意在嘲笑那胡乱跳跃的轻浮举止,——总之,我对这类说闲也闲说忙又忙的消遣玩乐要比对蜜桃柑桔等那些只能吸引一般儿童的甜蜜东西的兴趣更浓厚得多。听到这里,约翰不禁把一串葡萄悄悄地又放回到盘子里去,而这串葡萄(按:并没有能瞒过阿丽丝的眼睛)他原是准备同她分享的,但是,至少目前,他们两人都宁愿忍痛割舍。接着我又以一种更加高昂的语气讲道,虽然他们的曾祖母费尔得非常疼爱她的每个孙子,她却尤其疼爱他们的伯伯约翰·兰——,因为他是一个非常俊美和非常精神的少年,而且是我们大家的共同领袖;当他还是个比我们大不许多的小东西时,他绝不像我们那样,常常绕着个荒凉的角落呆呆发愁,而是要骑马外出,特别能骑那些烈性的马,往往不消一个上午,早已跑遍大半个郡,而且每出必与猎户们相跟——不过他对这古邸与花园倒也同样喜爱,只是他的性情过于跅弛奔放,受不了那里的约束——另外待到伯伯长大成人之后,他又是怎样既极英俊又极勇武,结果不仅人人称羡,尤其深得那曾祖母的赞赏;加上他比我们又大了许多,所以我小时因为腿瘸不好走时,总是他背着我,而且一背就是几里;——以及后来他自己又怎样也变跛足,而有时(我担心)我对他的急躁情绪与痛苦程度却往往体谅不够,或者忘记过去我跛足时他对自己曾是如何体贴;但是当他真的故去,虽然刚刚一霎工夫,在我已经恍如隔世,死生之间竟是这样判若霄壤;对于他的夭亡起初我总以为早已不再置念,谁知这事却愈来愈萦回于我的胸臆;虽然我并没有像一些人那样为此而痛哭失声或久久不能去怀(真的,如果那次死的是我,他定然会是这样的),但是我对他确实是昼夜思念不已,而且只是到了这时我才真正了解我们之间的手足深情。我不仅怀念他对我的好处,我甚至怀念他对我的粗暴,我一心只盼他能再复活过来,再能和他争争吵吵(因为我们兄弟平时也难免阋墙),即使这样也总比他不在要好,但是现在没有了他,心里那种凄惶不安的情形正像当年你们那伯伯被医生截去了腿脚那样。听到这里,孩于们不禁泫然泪下,于是问道,如此说来,那么目前他们身上的丧服便是为的这位伯伯,说罢,仰面叹息,祈求我再别叙说伯伯的遭遇,而给他们讲点关于他们那(已故的)美丽的妈妈的故事。于是我又向他们讲了,过去在悠悠七载的一段时光中——这期间真是忽而兴奋,忽而绝望,但却始终诚挚不渝——我曾如何向那美丽的阿丽丝·温——登表示过殷勤;然后,按着一般儿童所能理解的程度,尽量把一位少女身上所独具的那种娇羞、迟疑与回绝等等,试着说给他们——说时,目光不觉扫了一下阿丽丝,而殊不料蓦然间那位原先的阿丽丝的芳魂竟透过这小阿丽丝的明眸而形容宛肖地毕现眼前,因而一时简直说不清这佇立在眼前的形体竟是哪位,或者那一头的秀发竟是属于谁个;而正当我定睛审视时,那两个儿童已经从我的眼前慢慢逝去,而且愈退愈远,最后朦胧之中,只剩得两张哀愁的面孔而已;他们一言不发,但说也奇怪,却把要说的意思传给了我:“我们并不属于阿丽丝,也不属于你,实际上我们并不是什么孩子。那阿丽丝的孩子是管巴尔图姆叫爸爸的。我们只是虚无;甚至不够虚无;我们只是梦幻。我们只是一种可能,或者将来在忘河的苦水边上修炼千年万年方能转个人形,取个名义”——这时我蘧然而觉,发现自己仍然安稳地坐在我那只单身汉的安乐椅上,而适才的种种不过是一梦,这时忠诚的布里吉特仍然厮守在我的身边——但是约翰·兰——(亦即詹姆斯·伊里亚)却已杳不可见了。